塵封40年的唐山抗震救災日記（上）

塵封40年的唐山抗震救災日記(上)

　　陸光的日記


　　□整理者胡中樂
　　編者的話：在唐山大地震40周年前夕，原38軍113師無線連部分老兵，將自己珍藏整整40年的抗震救災日記獨家提供給本報，期望同唐山的父老共同回憶那段誰也無法忘記的崢嶸歲月。這些珍貴的日記，洋洋數(shù)萬言，真實再現(xiàn)了那場慘絕人寰的大劫難的慘烈，生動地記錄了人民子弟兵在那場災難面前所表現(xiàn)的舍生忘死勇敢直前的大無畏精神，也昭示了英雄的唐山人民頑強不屈的可貴品格和在大災大難英勇抗爭中與人民子弟兵結(jié)下的魚水深情。今天讀來仍令我們唏噓不已、感佩不已。
　　由于這些日記文字較多，該無線連老兵胡中樂先生做了大量前期文字處理工作，本報刊發(fā)部分內(nèi)容以饗讀者。
　　中國人民解放軍第38軍是一支英勇善戰(zhàn)的英雄部隊，從紅軍長征到延安，從平型關(guān)大捷到轉(zhuǎn)戰(zhàn)山東，從黑龍江的黑土地南下紅河，所向披靡，屢立戰(zhàn)功，在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又贏得了“萬歲軍”的美稱。
　　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發(fā)生后，這支驍勇善戰(zhàn)之師又迅速集結(jié)，第一時間奔赴抗震救災第一線，或為投入兵力最多、裝備最為精良、最早進入災區(qū)的部隊之一。
　　這支部隊113師無線連時任該連副連長的張治嶺、三臺臺長陸光，以及戰(zhàn)士王盛華、彭福平等同志，有著寫日記的習慣，在繁忙的抗震救災間隙，他們書寫了數(shù)以萬計的日記，記錄下在唐山度過的那終生難忘的日日夜夜……
　　拉練演習中接到命令
　　王盛華：7月22日，“七六”軍事拉練開始了，這是指揮機關(guān)即我38軍摩托化野戰(zhàn)軍，以及下屬各師團三級，攜帶通訊工具的演習。3個師分布于內(nèi)蒙、河北等地，我們113師去兩合營和北水泉一帶。
　　7月27日，“敵人”全部被殲滅，戰(zhàn)斗演習圓滿結(jié)束。次日，大部隊將返回保定駐地。
　　我即興寫了首《打油詩》：車行峻嶺中，幾過十八盤，巔頂望深澗，何曾思危安？中華好男兒，日宿復往還，為保江山業(yè)，辛苦我心甘。
　　陸光：27日晚，糧庫的兩只狗不停地叫著，不時把我們在睡夢中吵醒，狗叫聲也沒引起大家的注意。
　　28日零時后不多久，突然我被一種聲音驚醒，嘩啦嘩啦的，好像什么東西在抖動。我迷迷糊糊抓起電筒，穿上鞋子。這時，有人大喊一聲“地震啦”！我們連忙跑到屋外，這時候已明顯感到大地在顫動，眼看著黎明前模糊的房子在搖晃，幾分鐘后才慢慢恢復平靜。我看了一下手表，3點50分。原計劃今天4點鐘起床返回保定，地震提前十幾分鐘把我們叫起來了。
　　張治嶺：28日凌晨，在睡夢中，突然感到巨大的震動，把我驚醒，一下子坐起來，不好，是地震！趕忙叫起通訊員李天海，拿起槍和衣服往外跑。到院子里，已經(jīng)聽到有房屋咔咔的聲響，我叫起房東，讓他去通知村長，說是地震了，叫人們到安全地帶。
　　我邊穿上衣服，邊飛快地朝著電臺車跑去。在跑的過程中，聽到村里的鐘聲響了，并聽到廣播里喊：“老鄉(xiāng)們起床了，地陷啦！趕快往空地上跑�！蔽遗艿诫娕_車前一看，睡在車上的崔繼領(lǐng)已經(jīng)起來了，我說：“地震了，快開機聯(lián)絡(luò)�！�
　　呼叫，再呼叫，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呼叫基指，再呼叫各團。按規(guī)定，外出演習的師指揮所叫前指，留守大本營的叫基指。滴噠，滴滴噠……大約20分鐘后，小崔叫起來：“連長，保定通了！”我們收到保定基指的電報，即刻送到機要科。此時，我們與各團保持隨叫隨應。不到5分鐘，機要科送來一份電報，我們順利發(fā)往師屬各團。
　　5點多鐘，我們拔營起寨，從柴溝堡南下，跋山涉水，返回保定已是下午5點半，稍微歇口氣，連隊開飯了。是啊，早飯和午飯都餓著肚子，我剛吃兩口，營部通訊員通知馬上去開緊急會議，我撂下飯碗，朝營部跑去。
　　各連的領(lǐng)導都到了。營長王德敏直入主題，說：“唐山發(fā)生地震，波及北京、天津。上級命令我們前去救災，各連抓緊時間準備，安排好兵力，準備出發(fā)！”剛要走，營長叫住我說：“張副連長，你帶全營的車去師加油站加油。”于是，我集中好全營的車輛到師加油站。臨走前，我同副指導員齊福勤快速研究了一下(當時連長住院，指導員暫缺)，并對食物等物資進行補充。
　　車加滿油后，沿著公路向唐山駛?cè)�。我坐的�?50瓦電臺車主臺，邊行進、邊聯(lián)絡(luò)。按規(guī)定，我?guī)е?4名戰(zhàn)友去救災，全連編制60余人，除了在保定留守的戰(zhàn)備電臺和情報站(負責對總部、軍區(qū)和軍部的戰(zhàn)備執(zhí)勤)外，可以說，連隊已是全力以赴了。
　　38軍向地震中心集結(jié)
　　張治嶺：我們沿著徐水、容城、霸縣、天津、唐山方向的公路開進。車行至容城附近，天下起雨，感覺車總掉屁股，一會兒車停了，原來司機趙慶連趴在方向盤上不動睡著了。這時，通信科仇永久副科長對我說：“司機太困了，不能再開了�！辈灰粫�兒，王營長過來問明情況后，決定讓我開車。說實在的，心里沒底，雖然訓練過，但很少開，生疏。但命令必須服從，我便全神貫注地開起來。
　　到了霸縣，發(fā)現(xiàn)師指揮車在此，李家榮副參謀長讓我車與他同行，60邁速度行進。過了一段時間，李副參謀長下車并著急地對我說：“再開快點兒，注意安全！”我說：“是�！毕虏扔烷T，70邁！此時，電臺車成了師指的頭車。
　　下半夜，困勁來了，我的兩眼皮直打架，肚子又餓得咕咕直叫。為保證安全，我用鉗子夾自己的腿，一痛，困勁沒了，一會兒又困了，再繼續(xù)夾。身旁的仇副科長，這位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兵，一個勁兒地抽煙，煙沒了，還習慣性地做著抽煙動作，用兩個手指頭往嘴里移。真疲勞呀！
　　陸光：整整趕了一夜的路，28日當天已經(jīng)行軍一天，而連夜又要兼程，司機們困極了。
　　張治嶺：上午，車隊駛到天津郊區(qū)。有許多災民攔住我們的車，說村子里死了許多人，讓我們?nèi)ゾ�。路邊有一個接一個的靈棚，不時還有抬死人的過來。我們勸阻著老百姓，說我部任務(wù)在震中，后面還有隊伍再救你們。老百姓說，寧河大橋斷了，不通車了！還好，路讓開了，部隊繼續(xù)前進。
　　師指查明情況后，證實寧河大橋確已斷了。師首長和作訓科的同志們馬上研究新的行車路線。
　　機要科的電報來了，發(fā)往師基指(保定)和師屬各團。我們架起44米雙極天線，把電報發(fā)出去。內(nèi)容大意是：前進受阻，需繞行等。這樣，我部繞武清、寶坻、豐潤近200公里奔赴唐山。
　　來到唐山后驚呆了
　　陸光：天亮時，我們已經(jīng)來到天津市郊區(qū)。這里是地震邊緣，房子幾乎沒有塌掉的，人們?nèi)�部都在外面睡著。出天津市區(qū)，地震景象就越來越明顯了。許多房屋裂開大縫，路上看到一群群的人，有的往災區(qū)方向走，有的從災區(qū)往外走，一些救護車朝著唐山開去。
　　部隊進入唐山市郊時，只見路邊的房屋全部倒塌了，公路邊成群結(jié)隊的人向著天津方向走著。經(jīng)�？吹揭惠v輛的馬車載著尸體。我們的車停在一個河堤邊，堤上已經(jīng)滿滿的都是埋著死人的土包，還有很多準備埋人的土坑。死者親屬的哭聲震天撼地，使人毛骨悚然，指戰(zhàn)員們禁不住熱淚翻滾。
　　空中的灰塵與死尸散發(fā)的臭氣交織在一起，熏不可聞。這天非常熱，口渴的很，水壺中也沒什么水，群眾比我們更渴。地震后水成了珍寶，很多人到部隊要水喝，我們把僅有的一點水都給了老百姓。部隊只能忍著口渴，繼續(xù)艱難地前進。
　　張治嶺：此時已傍晚。唐山的災情進入眼簾，景象把同志們驚呆了！從未見過的慘像呀。夜里，我們露宿唐山烈士陵園的開闊地，不時地感到余震，勁也不小。
　　凌晨，隨師部開到唐山鳳凰山公園，此處不適合做指揮所。師首長把偵察連派出去繼續(xù)尋找。部隊在原地，馬上就地開展救災。
　　昨晚進唐山看到的景象只是冰山一角，現(xiàn)在天已大亮，大地震后的唐山慘不忍睹！寬闊的馬路上堆滿瓦礫，車輛不好通行。只見樓房呈45度斜角向一邊倒塌，不少尸體頭朝下在殘垣斷壁上掛著。平房全部倒塌，離地面一米多高，整個唐山見不到完整的建筑。
　　鳳凰山公園里的猛獸已各奔東西。有幾個老百姓圍著洗臉盆看里面煮著一只鳥，羽毛撒在地上，五六只猴子爬到我們的電臺車上，伸著腰，吱吱叫喚。我問旁邊的人，怎么死了這么多人？老百姓說，你們是第一批進城的解放軍，昨天還見不到人呢，許多人還埋在下面呢，這下我們有救了。
　　聯(lián)絡(luò)時間到了，我們開啟發(fā)電機。機器一響，引起老百姓的注意，他們向電臺車走來，有的人尖叫起來：“電臺車，電臺！”人越圍越多，都嚷著讓我們發(fā)電報，給他們在外地的親屬報情況。
　　是啊，大地震，毀滅性的大地震，造成整個唐山市區(qū)斷水、斷電，一切通訊手段中斷，無數(shù)群眾慘遭埋壓。此時此刻，我們非常理解災民的心情，但是無能為力，因是軍用電報，不能民用。經(jīng)過反復地做工作，老百姓離散了。這一遺憾也深深地藏在心頭，他們遠在外地的親戚們會多么著急呀！
　　與此同時，我們把附近的一具具尸體就地挖坑掩埋。中午到了，我們開始做飯。沒有自來水，旁邊不遠的地方有一個游泳池，水發(fā)黃，里面好多人在洗澡。沒有別的水源，救災部隊都從里面打水做飯，只能做大米粥。
　　炊事班做飯時，才發(fā)現(xiàn)油和鹽不翼而飛了。同志們只能干喝粥，好多戰(zhàn)士喝不下，李躍升又從碗里用筷子撈出毛發(fā)，立馬嘔吐。我說：“同志們，這粥一定要喝，我們兩天沒吃飯啦。不吃飯，哪來的體力，還要救人呀�！边@時，有的災民們也來要粥喝，我們一一盛給他們。粥快涼了，我?guī)ь^閉著眼睛喝了一碗，忍著一陣陣的惡心，我再次命令大家喝，戰(zhàn)士們無奈地喝起來。
　　偵察連的同志們回來了。在人生地不熟、到處是磚頭瓦塊的地方找一處指揮所不容易呀。他們向師長報告，說唐山第一中學合適，操場很大，于是，師指就設(shè)在這里。后來，我38軍軍指揮所也來到一中。
　　在不遠處有一座游泳池，據(jù)災民講，這里才放水7天，因此成為災區(qū)最清潔的生活用水。偵察連放置崗哨，晝夜守護(后來，防化連的淋浴車從農(nóng)村拉回井水后，游泳池才解除戒備)。